人生的最後一個夢想

院牧很喜歡的作者馮以量先生(馬來西亞臨終關懷工作者)指出「善終」是當一個人知道自己快要死亡，如何為自己劃下美麗的句號；「善別」是死者家人如何與死者好好告別；「善生」是死者離開後，家屬如何好好過生活¹。透過以下的個案，院牧知道「善終、善別及善生」是有可能的，它並非只是一個知易行難的概念。

院牧在腫瘤病房巡房時見到病人阿娟，她面容疲倦、虛弱，故上前關心。病人向院牧透露自己患有末期肺癌，近一年明顯感到身體大不如前，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想向家中兒女表達後事安排，惟兒女好快就制止，叫病人不要想太多。病人有口不能言，因而鬱鬱寡歡。院牧肯定病人的無奈與著急，除了鼓勵她再嘗試把握機會向兒女表達，亦刻意在探病時間到病房與兒女見面，探究他們如何理解病人的病情，及了解他們的心理狀況，從而作出疏導，並鼓勵兒女存開放的心聆聽病人的表達。

在第一次的傾談過程中，病人表示在十多年前，曾有一位信主的姊妹好關心她，為她的問題祈禱，在禱告中病人經歷主的真實，她亦有帶同兒子一起參與教會聚會，後因兒子升學及其他原因，她再沒出席聚會。院牧藉此機會向病人講述福音，表示神仍在等待她重拾信仰，神仍願意垂聽她每一個祈禱，然後，病人一句又一句跟院牧作決志禱告。感謝主，一切都是出於上帝；他藉著基督使我們與他和好，又將勸人與他和好的使命賜給我們。（林後5:18）。

在牧養關懷末期病人時，不應只局限於關顧病人本身，病人的家屬亦需兼顧。院牧藉探病的時間與兒女見面，理解他們對病人的擔憂與記掛。女兒表示病人自從身體情況轉差後，一直未有與關係要好的行山團友交流接觸，指她好怕讓人知道自己生病。女兒擔心若她離世，自己不知如何向他們交代。

院牧帶著這話題進入下一次探訪，發現病人有一個心結，一直未能解開。原來病人曾在短時間內陪伴、送別四位家屬，她感受到分離的苦與痛，不想身邊的人同樣經歷這些痛，寧願封閉自己。然而院牧透過探究、澄清、角色轉換，讓病人明白到作為陪伴者的心態，並從中肯定病人的價值。最終，病人心結解開，在短時間之內把自己患病消息告知行山團友，友誼得以延續。

然而，院牧察覺到病人很少提及丈夫，只知道丈夫寡言，病人曾向丈夫交代要照顧家庭，惟未有得到丈夫正面回應。院牧又從女兒口中，得知病人都想丈夫陪伴在旁。女兒表達只見過爸爸哭過一次，很多時都強忍著淚，對於爸爸內斂不表達的性格表示擔憂。因此在黃昏探病時段，院牧特意再次探訪，想與病人的丈夫見面，讓他在安全及有私隱的環境下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院牧先引帶丈夫到病房門外，耐心地引導與疏解。丈夫感受到院牧真誠的關懷，終能把想要對病人說的話說出來。丈夫邊流淚邊說自己不浪漫、不懂表達，但感激妻子四十多年的同行，願下一世也娶她為妻。當建立信任、能給予適當的空間與引導時，其實寡言的丈夫也會有淚水、有話要說、有情感想表達。

院牧相信唯有真誠地開放內心，表達真愛、復和的關係才有機會出現。故此院牧向丈夫指出他的這些話對病人很重要，鼓勵他把這段說話告訴病人，丈夫點頭同意。丈夫回到病房，院牧請探訪者先到外面稍等，讓他們一家人能有對話空間。在院牧的引導下，丈夫聲淚俱下道出多年來對病人的欣賞與愛意，他感激病人多年來一直默默守護家庭，用心照顧兒女，為家人付出，強調病人太好、太完美，不單今生，就連下一世也要娶她做老婆。丈夫亦回答了病人等候多時的問題，他說：「你放心啦，我會睇住頭家，頭家我都有份，你交帶嘅我都會做……我唔識表達，咩都唔講，淨係喺出面跑，對唔住，我都著緊你哋……」原來丈夫一直都有把病人的話記在心，只是沒有透過言語去表達與承諾。同時，院牧亦引導在旁的女兒道出對病人的愛與歉意，對照顧家庭的承諾等。丈夫與女兒在彼此的見證下，向病人作了三道 — 道謝、道愛、道歉。

透過丈夫與女兒的真情流露，病人對家庭的記掛終於得到確實的承諾，心感到踏實，知道丈夫與女兒會守著病人一生努力維繫的家庭，病人表示能聽到他們的話感到心滿意足，沒有遺憾了。最後，院牧為他們整個家庭祈禱。當院牧向大家道別，丈夫和女兒堅持送院牧到病房門外，女兒表示要給院牧一個擁抱，丈夫亦雙手用力緊握院牧的手，以示他由衷的謝意。

「善終、善別及善生」是可行的，它並非只是一個知易行難的概念。

善終 — 在之後的探望中，病人雖然疲累，但她整個面容寬容了；她能夠與神重新連結，坦然迎接永恆的生命；她在世仍未放下的牽掛被聽見了，知道家人會守住承諾；她能與行山友再次連結；病人已為自己劃下了美麗的句號。善別 — 透過家人彼此的真誠告白，明白大家的心聲，關係得以復和，各人已為告別作好準備。善生 — 女兒告知院牧，現在的爸爸學會了表達，這亦影響了沉靜的哥哥，現在是她要重新適應不再寡言的爸爸，她笑著表示：「是好事，我願意適應。」各人找到自己在家的位置。感謝主，讓作為院牧的我有機會見證主在這家庭中所賜下的祝福與作為。

讓離去的人得到善終、讓彼此的關係得到善別、讓活着的人得到善生。這是我們人生的最後一個夢想。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