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為末期病患者施洗、為垂死病友禱告、在剛去世死者的床邊按手祝福、為死者舉行安息禮拜、為死者家人祈禱,這都是醫院牧養關顧慣常做的事情。這些都是例行公事嗎?這些禮儀,有什麼宗教意義,又是否有實質功能呢?
在牧養關顧(pastoral care)的研究裡,禮儀這個環節,一向不大受重視。但隨著儀軌學(ritual studies)近幾十年的長足發展,人們都關注到禮儀(liturgy)是極為相關於整全關顧的。即使不從信仰角度看而單從心理學看,禮儀在人的心靈康復過程中都可以是舉足輕重的。例如,萊威.范迪克(Larry VandeCreek)等人的研究指出,(註1)具治療效力的禱告,與具治療效力的「自我表露(self-disclosure)」,在內容特徵上,有很多雷同的地方。此外,也有一些另類醫學報告指出,祈禱確能加速病人的身體康復。當然,有關方面的科學實證研究,仍是眾說紛紜,未有定論。
禮儀與人的需要
禮儀如何在牧養關顧中扮演其重要角色呢?若果我們廣義地視禮儀為儀軌的一種,則這點可從儀軌的效力如何相關於人類的三大需要去瞭解。(註2)
一、人類對秩序的需要:人類之所以可以聚居而成為社群,背後是因為人際互動是有秩有序的。晚上遇到朋友,當他向你說句晚安時,你不會檢查一下你這晚是否平安,你只會禮貌地微笑點頭,然後回應「晚安!晚安!」。這種重重複複幾近「不經大腦」卻能調協人際交往的動作,正是所有儀軌的共同特徵,也是社會生活能井然有序的基礎。此外,我們人格之所以是穩定的,大概是因為我們在差不多的場合裡、在處理差不多的事件中、與差不多的人相處時,我們都是重複著差不多的行為、思想、情緒、意志等。這是我們人格的秩序,是由重重複複的儀軌化過程(ritualization)所構成的。尤有進者,當人落在莫大的痛苦中,或糾纏於極大的困境時,是甚麼使人不至全然跌倒並且能堅持掙扎下去呢?是因為對宇宙秩序之信念,是因為相信世間再亂其背後也是有天理。某些人類學家告訴我們,這種信念,是在儀軌中累積體驗得來。事實上,按林沙(Ramshaw)的說法,包括禮儀在內的儀軌,都是人類藉以使生活世界變成更有秩序,以致生命能體會到那份安全感。(註3)
二、對確定生命意義的需要:人是尋找意義的動物。失去了生命意義,有時比喪失生命更為可怕。當生活如常進行時,人們很少發問有關生命意義的問題。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生命有時陷於失序狀態。每當生命變得混亂不可緊握時,人都渴望能早日撥開雲霧,重回人生大道。因此,當某甲事業正進入高峰而突然知道自己身患絕症時,他會埋怨為何天意弄人;當某乙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卻突然撞破丈夫的婚外情時,她雖無語但仍要問問蒼天。遭遇人生巨變的人,若果可以重拾生命力,大概是因為他們終於能在亂中尋序,重獲新的人生意義。這些都是人對確定生命意義的需要的明證。
宗教學者的研究指出,儀軌與生命意義的確定是有莫大關聯的。儀軌的進行是與該宗教的象徵(symbols)盤根緊扣的,以致禮儀能重複呈現宗教的象徵意義世界,久而久之成為禮儀參與者的世界之重要構成部份。試想想,在基督教的喪禮上,所穿的黑色喪服、十字架擺設的宗教感、詩班歌頌所帶出來的信心堅定、啟應經文對生命主宰的肯定、講員對永恆生命的重申、送別死者時對他日必雲中相遇的堅實盼望,在在都叫參與喪禮的人體會到死亡的毒勾並不能夠把生命終極意義判以極刑。這種體會之所以出現,並不取決於參與者是否明白喪禮每一個動作背後的意思。事實上,禮儀的參與者甚至主禮人,經常是不完全瞭解禮儀動作的意義的。這種體會之所以出現,是在乎參與者是否認真地參與在禮儀動作所呈現出來的宗教象徵世界當中。例如,在一個莊嚴的禮儀崇拜中,當聖品人進場時,會眾都會自然肅立。雖然會眾不一定知道「肅立」的宗教意義,甚至可能誤解這只是對聖品人的尊敬,然而,當「肅立」配合起其他禮儀動作時,某種「朝見神聖主宰」的時空便油然而生。合宜的禮儀,能使參與者體會神聖秩序之井然,使參與者能在這大秩序裡把生命的亂子重整,以致在這宗教象徵世界中重拾生命的意義及力量。
三、與神聖相遇的需要:人窮則呼天,這是悠久以來很自然的事。即使不是人窮,在日常生活裡,人都會體會到那「大我」的存在,即使只是電光石火之間。人生而有需要與神聖相遇,這是信仰圈以外的人都確認的。一些社會學家確認了這個人類需要,又解釋這是人對社群團結的渴求;另一些心理學家則將之解釋為與母體分離後的後遺反應。當然,就宗教信仰立場看,這都是把宗教經驗的簡化瞭解。基督徒堅持這是人盼望回歸其本源上帝的存在渴求。
幾乎所有宗教都必有其禮儀或儀軌,甚至一些宗教學者認為,是儀軌使宗教之所以是宗教的最根本原因。宗教禮儀/儀軌之宗教性,正正在於合宜的儀軌,是引往神聖的陽關大道,它讓人可以在凡俗的世界裡與神聖相遇。按學者的研究,儀軌之所以可以充當這陽關大道,是因為儀軌本身的「切割/分別」性質。
- 空間的切割:例如,在教堂內,聖壇是更神聖的地方,信徒都喜歡走到聖壇前仰望著十字架祈禱,彷彿這個位置更為接近上帝,即使聖壇及十字架的建築材料本身並沒有甚麼特別神聖之處;
- 時間之切割:星期日有什麼特別呢?因為這是主日,是歸上帝為聖的;
- 物件的分別為聖:聖餐酒與餅是特製的嗎?非也。然而,透過聖餐禮儀,酒與餅從凡物中被分別開來,即使某些教會傳統並不以酒與餅等同於耶穌的聖體寶血,參與者及施餐者領餐及施餐時都總是小小心心恭恭敬敬的;
- 儀軌者身體的分別為聖:領聖餐前要向主認罪以求潔淨、洗禮後的我再不是之前的我、講員的口是釋放主道的口,為何?因為在禮儀中,參與者的身體再不單是凡俗的身體,他舉起的手是讚美的手,那閉合的眼是祈禱時仰望神的眼,全身都變成朝見神的身體,是歸主為聖的。
合宜的禮儀或儀軌,能引至神聖氛圍的出現,讓參與者有可能在這神聖的空間裡,於這神聖的時刻內,在那些神聖之物當中,以那神聖的身體,與神聖相遇。
合宜的禮儀
既然禮儀有上述的功能,又為何在很多人的體會裡,禮儀只是公公式式的、呆呆板板的、納納悶悶的,而參與其中的人,不單只沒有與主相遇,還因為太悶而魂遊丈外呢?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現代人對禮儀大都掉以輕心,以致參與者與主禮人都表現得不太合宜崇拜時翻閱週刊、在婚禮中輕輕佻佻的叫嚷要求新人當眾親嘴、在喪禮中只顧勸慰親人節哀順變。
本文篇幅所限,無法詳談甚麼是合宜的禮儀。以下只交代若要禮儀發揮牧養關顧的功能,就必須留意以下原則:(註4)
一、主禮人必須對受關顧者有關懷之心:當牧養關顧者施行禮儀時,應具備如牧養輔導員般的同理心及關心。公式化、程序化及缺乏人情味的禮儀,大概發揮不了牧養關顧的效力;
二、主禮人必須敏感於受關顧者的真正需要:禮儀的設計及執行,不能當作例行公事,必須要配合受關顧者的真正需要而行。主禮人也必須能判斷甚麼是受關顧者切身體會的需要(felt needs)、表面的需要(presenting needs)、表達的需要(expressed needs)等,以對症下藥;
三、禮儀背後的神學必須配合受關顧者的信仰狀況:例如,若果受關顧者是成長於福音派傳統,禮儀就不應是靈恩類型的,即使主禮人曾親眼目睹靈恩醫治祈禱的效力;
四、應避免導致神學爭執的禮儀:禮儀的功能是取決於其動作及其「切割分別」性質,它幾乎不是智性(cognitive)活動。引入能導致神學爭議的禮儀,只會使參與者抽離地反思該禮儀的對錯正邪問題,使參與者不能全身投入那開展了的神聖時空。因此,為未信而死的人祈求救恩、在患癌處膏沫聖油,在一般的情況下,可免則免;
五、禮儀的細節應配合受關顧者的文化背景:在鄉村醫院探病所用的禱文,應該與在城市所用的禱文不一樣,否則參與者很難一方面適應這文化差距,另一方面能專心與神相遇;
六、禮儀中的動作必須配合當時的言詞及環境(如音樂):有了這種配合,參與者才能參與在禮儀所展現出來的神聖時空;
七、禮儀的設計,應能把受關顧者整合到其信仰群體中:祈禱會、代禱、邀請教友出席臨終者的洗禮等,能讓受關顧者在其群體中處理苦痛,及克服因苦難而產生的焦慮及孤獨感;
八、主禮人必須熟習禮儀的秩序:一個混亂無序的禮儀,大概無法讓參與者有「秩序重臨」的體會,因此也很難使參與者重拾生命的意義感。
註2、3:請參看Elaine Ramshaw, Ritual and Pastoral Care (Philadelphia: Fortress, 1987), 22-34.
註4:詳參H.P.V. Renner, “The Use of Ritual in Pastoral Care “, The Journal of Pastoral Care 33, no. 3(1979), 17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