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要求每一位修讀牧職課程的碩士生,都要修讀一個單元臨床牧關教育課程,因此,我帶點疑慮的心情,擬出個人的學習方向,分別是探索「疾病對人的正面意義」和「代禱與病者的互動」。
到醫院實習的第一天,腦海裡沒有想太多,只想在進入牧職之前,學習一點牧養關顧病者的技巧,為日後的事奉增值,完全出於「目標為本」。如今回望這九個月的課堂與臨床實習,前者的想法都被顛覆了,取而代之是與病友同行的路上,上帝賜予一件又一件的禮物,把我的信仰變得更立體。
我一直認為上帝把人放在不同的處境中,必有其原因與故事。因此,我也抱著這樣的想法開始去探訪病人。日子有功,我在理性上學到了一些床邊協談技巧,幫助病友梳理因著失去所造成的哀慟,發掘他們的內在力量,積極面對人生。不過,與這些外在的功夫相比,我更珍惜在探訪過程中,內心衍生的牽動與更新。勞碌半生的好爸爸,換來了「三高」的疲憊身軀,歷經癌病手術後遇上了院牧,向一個陌生人盡訴多年的壓抑與不忿,淚珠徐徐落下,院牧一次又一次的聆聽與探訪,見證了病友身體的康復,作出跟隨基督的立志,還修復了父子的關係,與妻子並肩走出病房的身影,銘印在院牧的腦海裡。我體驗到福音的大能不只在言語,更大的神蹟在於聖靈轉化了人心,疾病彷彿把人引進了全人的醫治中,上帝在人那可朽壞的身體上,成就了愛的傳承和播散。
每次探訪結束前,我都希望用代禱把病友交託給天父,聽到病友訴說著病患中的苦澀,人際關係的失落,叫人心同感受,也挑戰了以往對禱告的認知。昔日的「信心禱告」原來帶有命令上帝為人服務的意圖,忽視了上帝才是掌管一切的創造主。於是,我學著從病者的心坎出發,藉代禱尋求上帝憐憫的臨在,不曉得病人的身體有否因這禱告而蒙上帝醫治,可是從病人禱告後的寬容與淚光,見證了一個憂傷的靈已經來到上帝跟前,值得欣慰。在一個目標為本的社會裡,人們很在意代禱有否「成就」,卻忘了這些病榻旁的禱告,是一次一次真摯的交託,蒙主垂聽的呼求遠勝於驚天動地的結果。羅馬書8:26中「聖靈的歎息」不單在言語上不容易為人所理解,更深的意義是在不理解的前題下,人要在聖靈面前自卑,讓聖靈隨己意在人的身上作工,人完全無從測度聖靈的工作,卻見證愛神的人得著了益處。
我在實習期間,因同時要照顧家中體弱的長輩,每周總要學著從灰暗的情緒中走出來,重投繁重的神學學習,雖是困難,感恩有督導與一群同行的同學支持。我在小組學習中發現自己過去慣用的處事模式,掩埋了許多的情感,也沒有適切地處理過去喪親的哀傷,把自己建構成一部「事奉」的機器,失卻了體貼與憐憫的情愫,透過組內的互動,把我帶回有血有肉的世界中,再味「做人的感覺」。
隨年歲的增長,我在信仰的建構路上,慢慢走進判別對錯、追求時效的胡同去。可是,當人面對突如其來的苦難時,那份賴以為生的「信」;身處諸事不順的沮喪中,那份篤定緊抱的「望」;活在風燭殘影的晚境裡,那份溫柔婉約的「愛」,都不能在理性中尋著,這三股無從量化的能量,點燃了人的生命力,反而彰顯了基督甘願降世為人的愛。作為上主的僕人,選擇服侍生命還是追逐數據呢?選擇謙卑聆聽還是批判對錯呢?都成了我這個牧職初哥的提醒。
從醫院歸家的途上,常有一個莫名的感受縈繞心頭,覺得醫院彷如一所維修中心。人們勞累一世,或是放縱半生後,帶給這副昂貴機器大大小小的毛病,被送進來接受維修,之後又回到固有生活中,人的存有意義真的如此脆弱嗎?院牧在這個維修中心裡,正要喚起病友的內在認知,重新尋回自身的存在價值,在勞碌疲憊後重尋造物主的「出廠設定」,硬體雖不及盛年的澎湃有力,總可以把操作系統中的惡意程式除掉,讓軟體運作更暢順。
回望幾個月的學習,當初那份「做點事」、「幫些人」的想法盪然不再了,反而是從病友的生命敘事中學會了謙卑與聆聽。看見人在病患中遇見上帝,確認創造者的主權,藉生命的反思與信仰的重整,找回人性的可愛面,體會生命的多姿與珍貴。感恩天父的慈愛與恩典,即使在病患中,人們仍是擁有豐富的無形資產 — 不懈的鬥志與摯親的關愛。
在實習期間,有幸與眾多出色的醫護人員共事,見識到他們的專業與體貼,既要應對種種突發情況,又要面對病人的生老病死,造成心力的耗損是難而言喻的,而他們仍然默默地守護著市民,叫人尊重。最後,謹在此祈願醫者與病者同得天父的眷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