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倩雯院牧 深水埗區院牧事工
一天下午,院牧走進復康病房作恆常探訪,當值的資深護師隨即轉介一位病人 - 華叔(化名)。三個多星期前,華叔因中風在另一間醫院接受腦部手術,術後情況穩定下來,那天早上轉到本院作康復治療。由於華叔沈鬱的表情和曾向護士表達過「想死」,護師因得知他的一位女兒是基督徒,便轉介院牧關心他們。
院牧從遠處望見華叔頭上戴了一個有助術後傷口癒合的頭套,臥在床上,於是刻意放慢腳步,徐徐地走到他床前道明來意。華叔瞧一瞧旁邊的椅子,咬字清楚地說:「坐呀!多謝你來關心我。」院牧坐下,回應說:「不用客氣!華叔,你說話很清楚啊!」看來中風未有對華叔的說話能力造成太大影響,表達仍然很清晰,只是速度稍稍變得緩慢。華叔坦言自己早已「斷片」,未能詳細憶起中風時的片段。他只記得那天在朋友家中,突然感到頭部劇痛,手腳麻痺,就暈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人已在醫院了。後來不久便進行了腦部手術。華叔對手術後的印象亦依然模糊,他表示是家人後來告知他期間的點點滴滴。院牧觀察到當華叔提及家人時,立即眼泛淚光,於是嘗試先了解華叔與家人的關係。
院牧:「見你提起家人便眼紅紅,還有些淚水!」華叔立即哭了出來,院牧靜靜地陪伴著他。
華叔:「我以前工作很忙,又經常外出應酬,常常忽略了家人。但是,自從我出事以來,太太和兩個女兒反而很關心我,天天到醫院來探望。我自覺對不起她們!現在好像廢人,死了便不用負累她們……」
華叔自嘲是一個「粗人」,不懂表達情感。過往只埋首工作和沈醉於娛樂而忽略了家庭。如今家人愈是關愛他,心裡愈感愧疚。加上目前的康復進度停滯不前,更擔心活著就是家人的包袱。華叔對於自己的病患,不但沒有怨天尤人,反而認為罪有應得。他一直很有自信,現在卻經歷自限,再加上心底裡對家人的愛、歉疚、後悔、不安、焦慮等錯綜複雜的情緒接踵而來,頓時感到失去了人生的意義和方向,不禁萌起自殺念頭,但清楚表示未有過任何實質行動。院牧繼續聆聽華叔心中的鬱結,作出有聲的回應或無聲的陪伴,並計劃跟進探訪。
再次探望華叔時,他感謝院牧上次的探訪,讓他有機會訴說心中的重擔,並主動告知幼女是基督徒,與他一同祈禱求平安。院牧知道華叔的自責和歉疚雖不能於短期內消退,但相信他愛妻女之情,是令他能堅持下去的最重要動力,便想起聖經中「浪子的比喻」。「華叔,《聖經》記載有一個人對家人說:我得罪了天,又得罪了你。這也是你的心聲嗎?」當華叔聽到這個浪子被寬恕和接納的情節時,就哭起來。自此,院牧按著華叔的步伐,時而聆聽,時而安慰,時而鼓勵,與他同行復康的路。
另一方面,家屬作為照顧者,身心靈面對的挑戰絕不比病者來得輕易。所以,院牧刻意把握機會與華叔的妻女見面。第一次接觸華叔妻子時,她說話不多,只顧默默照顧丈夫。然而,華叔每次見妻子忙於為他打點一切時,總覺難為了她。院牧鼓勵他向妻子表達埋在心底的話,最後他們流著淚彼此諒解復和。另一次,院牧終於遇見華叔的幼女,她表示已帶領父親決志相信耶穌,卻不知如何進一步鼓勵父親。院牧一方面鼓勵女兒向她教會牧者和弟兄姊妹分享家中的近況和需要以便支援,另一方面,由於發現華叔喜歡聽聖經故事和別人見證,就特別送上一些見證雜誌給她與華叔分享。
一個人遇上中風,令病人和家人都面對突如其來的危機。面對危機的心路歷程可包括衝擊期、退縮混亂期、適應期和重建期。華叔頓失活動能力、被迫暫停工作和留院生活,沈重的壓力加上對家人的愧疚令他在衝擊期萌起自殺念頭;雖然他經過手術,情況穩定下來,但緩慢的康復進度使他失去信心和盼望,步入了退縮混亂期,常借故逃避接受任何復康治療;而家人的不離不棄和原諒,使他的愧疚感逐漸釋懷,身心靈的狀態慢慢恢復過來而踏進適應期;後來離院在即,對處於重建期的華叔來說,家人最大的關注是出院後的照顧安排。華叔留院四個多月中,經歷了這四個不同的危機階段與掙扎,同時讓自己與家人和神重建關係,漸漸找到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正如華叔出院時所說:「有失必有得,仍要感恩!」
當院牧接過轉介,自然很容易第一時間會憑經驗、知識和技巧等接觸牧養對象,但是更重要的是必須謹記把自己和牧養對象交託在神手裡。若沒有從上而來的身心靈力,院牧哪裡有力量與病患者和家屬同行,與他們一同經歷喜怒哀樂?若不是聖靈的提醒,院牧怎曉得以適切的聖經信息適時與他們分享?華叔最終願意接納自己的限制走到神面前,親身經歷神與他們同在;因神和人的愛經驗被接納、寬恕和盼望,以致重新活出有目標的人生,又豈是院牧個人能成的事嗎?願神繼續教導我們作心靈關顧者,要常以謙卑的心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