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地寫出近二十年的工作生涯確非易事。婦產科給人一個甚麼的印象?是開心?是尷尬?是心理多於生理問題?是荷爾蒙作怪?是希望?是生命的開始?雖然這科只照顧女仕,但卻能看見人生百態,所涉及的道德問題和所處理的生死關頭可能比其他科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想入行初期,在聯合醫院和那打素醫院受訓,工作量非常重。可憐她們在三百人中間,苦候半天,每位孕婦在門診部與醫生接觸的時間只有半分鐘。在等候期間,她們高興地談天,交換心得,撮合不少友誼。還記得逢星期六上午巡病房後,平均要收約十個症,安排入院動手術。她們會在同一個房間見醫生。我為了收症更快,每每用「雄壯」的聲音對第一位病者發問,希望其他人都聽到我的問題而在心裏預備自己的答案,就能暢順回答問題。雖然這樣確實快些,但卻談不上病人私隱。更可笑的是問完病歷,做完婦科檢查後,可能還未望過病人的臉孔。
婦科門診好像一個人生的舞台。當時門診部有九個房間。在候診的一角,有很多早期懷孕的婦女等候。她們有相同的目標,就是要求合法墮胎。她們會交換情報 ──那間房的醫生比較寬鬆處理;在另外一角,有很多不育的太太來看病,希望能夠成功懷孕。此情此景,真是感慨良多。假若那個不被歡迎的胎兒落在另外一位婦人的肚子裏,豈不得以存留,還被看為如珠如寶!做醫生的亦節省了不少功夫。
作為基督徒醫生的我,是怎樣看墮胎呢?起初我有接見這些婦女,衡量她們申請墮胎的理由和日後避孕的決心來作判決。其實大部份個案都是「沒有計劃的懷孕」,談不上甚麼醫學的理據。我採用了這個方程式數年後,發覺自己在個人成長中對事物的看法會有所轉變,所以作出的判斷亦有變。但神的立場是不變的,衪是創造者,也是生命之源,唯有衪能決定生命。後來我決定「金盤洗手」,不再看這些症,也不做墮胎手術。雖然置身事外是輕省的,但亦失去了接觸和勸勉這些人的機會。
還記得一個發生在十六年前的難忘個案,一位約四十歲的太太帶著她那患有自閉症的五歲孩子來要求墮胎。和她傾談的十數分鐘內,那孩子翻天覆地,不停地製造「麻煩」。可憐的母親害怕會再有一個患上自閉症的孩子而不能應付。幾經安撫,才說服了她回心轉意,保留肚裏的生命。但人算不如天算,兩星期後,她自然流產。雖然結局是這樣,我的心仍然是有平安的。要救回一條性命,一般要用上相當的時間,若能在三十分鐘內說服一位女仕放棄墮胎,是非常值得的。
產科是一個很開心和有滿足感的專科。一般孕婦九月懷胎,就算很複雜的症,最多九個月後便得到解決,有問題亦可以終止妊娠,把問題轉到兒科手上。十數年前的光景跟現在的不同,當時的孕婦是開心的,她們的要求亦很簡單,對醫生有明顯的尊重和信任。今天卻時移世易,不少孕婦是全職婦女,除了背負沉重的工作,還須面對將要做母親的責任,加上懷孕年齡較大,難怪心事重重。但另一方面,隨著科技發達,準父母們又假設懷孕和分娩過程應當是沒有風險的。對生活過份的看重,對生命卻又太過輕忽。雖然孕婦和嬰兒的死亡率確實下降了,但分娩的過程常常有變數,所以有俗稱「執生」這詞。
產科要求最高和最富挑戰性的還是「執生」這環。在分秒間作出之決定足以影響嬰孩的一生,甚至他的生與死。我們所承受的壓力非筆墨所能形容。若然喜事變悲事時,家人實難接受。胎死腹中或嬰孩在分娩過程中死亡就不得了,孕婦因分娩而死亡更是個大災難!
十二年前的個案仍歷歷在目,一位孕婦定了日期剖腹取兒。早一天還喜喜洋洋地跟其他孕婦說笑、玩撲克。怎料手術後流血不止,在深切治療部搶救了很久,最終返魂無術。向她的丈夫宣告死訊時,真是難以啟口。
隨著時間洗禮,工作經驗多了,人生經歷也深了,像聖經所說:「你的日子如何,你的力量也如何。」最深體驗還是三年前幼女加恩的出世,兒科醫生懷疑她有先天性綜合症。當時真不知所措,怎樣告訴和安慰太太呢?加恩回家後,問題不斷出現。不足兩個月便因吃奶的情況太差而要入院。下一個壞消息,更令太太和我沮喪,經專科檢驗後,診斷她是嚴重失聰。透過很多禱告,神的醫治終於臨到。加恩在四個月大時有很大的進步,吃奶回復正常。及後,經過特別的聽覺測試,結果竟然是大致正常。感謝神領我們走過最困難的時候,雖然加恩的智力較差,但我們深信神的恩典是夠用的。別人看為不幸的事,不單成為我一家的祝福,也把祝福帶給我的病人。以往關心病人,雖發自內心,但鑑於個人經歷有限,點到即止。現在,那份對病人的關心和安慰比以往更有深度和共鳴。
神特別讓我在這幾年內接觸一些不尋常的個案,例如年輕而患有癌症的女仕。在手術和藥物治療過程中陪她們度過死蔭的幽谷,並可以給與安慰和鼓勵。眼見她們復原,重拾生命,亦更珍惜生命。令我體會到「全人醫治」的真諦。身、心、靈的醫治豈不是每位醫者的信念嗎?願神繼續帶領前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