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婦產科學系主任 梁德楊教授
盧:梁醫生是婦產科專科醫生,可否先讓我們瞭解,為何會選擇讀醫科並以婦產科作為你的專科?
梁:我在中學年代開始上教會,漸漸有一種想法:將來我想從事助人的職業,但做甚麼才好呢?在我讀預科的時候,我選修物理、化學及數學科,加上我喜歡繪畫,本來盼望入大學時選讀建築系,後來還是想修讀接觸人的學科,所以在1987年我入讀醫科。讀醫科的確辛苦,但當中感受到人的創造的奇妙,很享受學習的過程。醫科內有不同科目,我在各科的成績只屬一般,唯獨婦產科的成績優異,因為這科是自己特別感興趣的科目。最後我就選擇了婦產科作為我的專科,其中我專門研究胎兒醫學(Fetal Medicine)的胚胎學(Embryology),研究胎兒的發展。
盧:在多年行醫經驗中,有哪些較深刻的個案和經驗?作為基督徒醫生,你如何履行「醫療服侍」這使命?
梁:從事胎兒醫學的工作令我經常遇到發展不正常的胎兒。遇到這樣的情況,是否終止懷孕是一個不容易做的決定。有些人也會好奇,我會否親手處理這類情況。終止懷孕涉及兩方面:(1)需要由兩位醫生經診斷後簽紙確認。作為這團隊的負責人,如果沒有人處理,我就要做「包底」的工作。(2)執行「打針」的行動。第一次「打針」時,我是有掙扎的,後來明白這個無奈的決定是「兩害取其輕」,是一個作出取捨的行動。例如懷有雙胞胎,其中一個胎兒有問題,會影響另一個胎兒,於是為了保存正常那個,只好犧牲不正常的那個。每次執行的時候,我都會以最純熟的技術去處理,將影響減至最低;亦希望藉此機會教導其他醫生,讓他們學習箇中的技巧,在有需要時交由他們處理。
過去處理不少個案都印象深刻,其中難忘一位40歲女士,她曾經歷三次流產,當第四次懷孕時,發現胎兒被診斷出現橫膈膜穿洞,內臟上移而壓迫至肺部,令其不能生長。在胎兒27周時,團隊進行手術,利用胎兒內窺鏡,將球囊放進只有幾毫米的胎兒氣管,讓肺部可以膨脹發育,增加生存機會。後來,胎兒在31周早產,團隊進行剖腹生產時,在未剪臍帶前迅速取出球囊,確保嬰兒氣管暢通。外科醫生更在嬰兒出世後第五日,成功修補橫膈膜,如今該嬰兒已經一歲多,而且健康成長中。
另一個個案是一位傳道人太太,她經歷了多年不育後,終於懷孕,可是胎兒被診斷發現患上「原發性肺積水」,兩邊肺部均有積水,這個案後來被轉介至我們的團隊,進行胎兒導管手術。其後胎兒透過剖腹生產,但出生後仍然需要在新生兒深切治療部留院,觀察其肺部的運作,小小的身體插了四條排肺水的導管、戴上呼吸機等。嬰兒經過一段時間的掙扎與調適,在大約三個月後終於出院,一直健康成長起來。
當然,一些無法幫助的個案也是印象深刻的。記得有一個胎兒,透過檢查發現其膀胱出現問題,整個團隊用盡方法去拯救胎兒,可是最後還是救不到。雖然如此,孕婦還是感謝團隊盡力的幫助。
盧:醫療服務常提及「以病人為本」,作為醫生,你在臨床上如何實踐這理念?
梁:正如前面提及,透過產前診斷,當醫生發現胎兒有不正常的現象,幫助孕婦了解情況後,可能會有很多考慮,甚至想終止懷孕。旁人往往難以對她們的決定作出道德判斷,只能予以尊重。作為醫生,我們當然想拯救胎兒,但很多情況都不容易;即使可以醫治,往往也要付上很大代價。無論如何,我們整個團隊都會盡力去幫助這些媽媽,讓她們知道胎兒的情況能否接受醫治、如何治療等,與她們商量和分析風險。因著每個孕婦的背景不同,即使她們有沒有信仰,對於「生命」也會有些想法;加上胎兒也涉及整個家庭,除了孕婦,丈夫、公公婆婆等也會有他們的看法。我會鼓勵病人不要後悔所作的決定,也不要因所作的決定做成爭拗。
其實要處理這些胎兒的情況,在心理和技術層面都有難度。在器材、技術層面,我們都希望能提升,以致減低處理這類情況的風險;至於心理層面,有些孕婦作決定後,可能需要情緒上的紓緩,我們的團隊有負責哀傷關顧的小組,幫助這些孕婦面對當下的哀傷與將來懷孕的情況。
盧:面對繁重的醫療、學術研究、行政等工作,你如何保持從醫的初心?如何面對及克服工作中的挑戰?
梁:我的工作充滿挑戰,每個星期都有四項各佔「三分之一時間」的事情——研究、教書、臨床(接觸病人)、行政,看上去是「超時工作」,但從沒有令我放棄要保持與病人接觸這種「從醫的初心」。這也令我想起有人曾問我,為何不轉投私家執業?因為私家醫生大多都是處理一般情況的懷孕個案,如果有不正常的個案,都會轉介至公立醫院。我的初心就是希望可以照顧情況複雜的孕婦及胎兒,並將相關的醫術透過教導傳承下去,將醫療知識和技術教給下一代。我個人很認同,內心有些滿足感,並非用金錢來填滿的。展望將來,我期盼能在宮外治療、基因治療及幹細胞治療方面繼續鑽研,作更適合的著床前診斷,幫助更多有需要的孕婦及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