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年多院牧事奉的體驗中,豪仔給我很多的反省和激勵。
還記得初初探望豪仔的時候,他只有九歲多,血癌剛復發。他五歲時已經患了血癌,經過一連串的化療後已經痊癒。豪仔給我的印象是冷若冰霜的,他似乎不想接受人的關心。每當我去到他的床邊時,他會很「入神」地看著電視的卡通片集。
癌細胞不單破壞了他身體的機能,也使他不能像同齡的孩子般上學和活動。年復年,日復日的化療,使他用電視來麻醉自己。雖然豪仔對我是如此冷淡,但每次只要他媽媽在他身旁,他總不忘記叫我關心他的媽媽。如是者我與他的媽媽開始熟落起來,才知道豪仔的父母已經分開了。
他媽媽是基督徒,常常藉祈禱向天父交託,但也難掩內心的孤寂與無奈,加上對豪仔的擔心,這位母親實在吃了很多苦頭。豪媽很愛豪仔,常常在他身旁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每當他有痛楚的時候,豪媽總是撫著他的背脊,或是扶著他,或是給他喝的或吃的,或是遞上盆子給他嘔吐。有時候,我在豪媽忙碌完了,就與她分享一節經文,握著她的手一起祈禱,給她鼓勵之後才離開。離開前,我常見到豪媽總是低著頭,將那節經文寫在日記簿上,這使我明白她是多麼渴慕上帝的話語。
與豪媽相處久了,我發覺她與我有著同一個擔憂,就是豪仔很少談到他內心的狀況,究竟他在想甚麼,真是很難測透。他既沒有放聲大哭,也沒有講出半點自己的心聲,有時只是談到那些「蟲蟲」(即癌細胞)真是可惡而已。
我與豪仔見面的時間多了,與他的關係亦開始有了轉機。他有時候會與我談論卡通片裏的劇情,有時候他又會談以往在學校裏的樂事。我記得他很喜歡吃東西,也曾憧憬可以當上世界一流的大廚師。他很乖巧地告訴我,他很想四處去,可以將福音帶給世界上不同的人。他也會和我分享才五歲的妹妹已經很愛打扮的事。
每次當豪仔談到這些,總是興致勃勃的,使我不忍心將話題轉到他的病情上,但是心 底裏我卻期望多瞭解豪仔內心的感受。當豪仔的病情已是愈來愈重,「兒童癌病基金會」曾安排了他去半島酒店晚膳,回到醫院後他便娓娓道出那豪華的景象,並他的所見所聞。縱使他實在很辛苦,但他仍很細心,似乎很瞭解周圍每個人的所作所為。他從酒店回到醫院之後,案頭放了一盒酒店贈送的朱古力,他會很清楚知道那些人來他床邊是要吃朱古力,那些人是真的關心他。那段日子,豪仔開始肯和我一起禱告,為他的媽媽和他的病情禱告,這實在已是我倆關係一個很大的轉捩點。
後來,一個更大的突破使我們中間的牆完全打破了。那一天,豪仔告訴我前一夜睡得不好,心情也不好,身體多處也很痛,連大便的氣力也沒有。我知他很辛苦,聖靈感動我藉詩歌去安慰他。我唱出了「慈愛主信實無變,在每天清晨主愛已彰顯……」,「平安,是我心中不再憂慮,……平安,無數罪孽已得寬恕……」,我唱著唱著,他的臉容開始平復過來,精神好像好了一點。就在那一天,他與我道出他心中的重擔。原來他爸爸常沉迷賭博,和媽媽的關係日漸變差而致離婚,因此他的爸爸每次去探他,他對爸爸也是反應冷淡。在言談間我知道他很愛爸爸,也不想爸爸再賭博,反而他很想爸爸信耶穌,於是我便鼓勵他要把握機會,將自己的心聲向爸爸說出來。
豪仔還有一個令他很歉疚的人,就是他的外婆,原來她一直 是與外婆同住的,但在病床中,他才有機會反省到自己常激怒外婆,是多麼的不孝。外婆基於一些傳統的思想,不喜歡到醫院,豪仔沒法見到她,令他心裏有不被饒恕的感覺。於是我建議豪仔寫一張卡向外婆道歉,並且肯定他若願意這樣做,外婆必定會饒恕他。
豪仔是一個感情很豐富的孩子,他還向我表達,放不下的還有他的妹妹,原來他怕妹 妹沒有哥哥,會給人欺負。我聽著他說妹妹的事,由衷的欣賞豪仔愛妹妹的心,並鼓勵他珍惜與妹妹相處的時間,而且提醒他,妹妹也是會長大的。那一天豪仔將心裏的掛慮說了出來,臉上充滿著平安。我在分享和祈禱後看一看手錶,才驚覺原來已過了三小時。我從未想過與豪仔竟可談得如此投契,而他的心事就像缺堤一樣傾倒出來,我相信聖靈在當中與我同工。那一天後,我也從豪媽的口中知道,豪仔如釋重負,當晚他睡得很好。
但那一天後,豪仔的病情開始每況愈下,每次 我探他,都不忍見到他憔悴的病容。他老是叫我不停的唱詩歌給他聽,我只有盡力的為他作我可以作的── 為他唱歌和禱告,豪仔的媽媽甚至在旁錄我的歌聲給他。後來我從他的爸爸口中知道,豪仔已向他表白心跡,他也決定嘗試到教會聚會。而我也照豪仔的吩咐,給他外婆送上了心意卡。至於妹妹,豪仔也常趁她在醫院時與她傾談分享。
我雖不能親自送別豪仔離世,但我卻有幸在他受洗後,與他在床邊同領他唯一一次的主餐。我見到他很努力的嚥下那塊很小的餅,心裏既難過又感動。豪仔離世已將近一年了,我仍然很懷念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