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進行的神學教育

在醫院進行的神學教育

 盧惠銓 香港浸信會醫院CPE(臨床牧關教育)督導 

美國臨床牧關教育協會的網址首頁1,有一段精簡扼要的文字介紹CPE課程是一種神學教育(as a form of theological education)。這話怎麼說?神學教育不是只在神學院或教會進行嗎?怎可以在醫院進行神學教育?

現時基礎級(Level I)及深造級(Level II)CPE課程,均設有關乎神學反省的學習目標。牧者必須重視牧養經驗與個人信仰及神學傳統之互動關係。佩嫦(化名)正修讀她第四個CPE單元。她定下其中一個學習目標:面對非自然死亡所帶來的苦難問題。以下是佩嫦第5至7周反省周記的部分內容2:

探訪了一位臨終病人,她妻子(天主教徒)希望丈夫在離世前的日子不要受太多痛苦,也表示不明白天父為何要那麼快便接去自己的丈夫。當她一邊分享他們的生命故事時,我便一直思想他們所遇到的苦難問題。她坦言知道苦難是必然的,卻希望苦難中的苦澀程度較輕。我聽見她接受世上有苦難,然而心裏卻充滿無奈和疑問。我,當然無奈。

醫院這牧養處境每天承載著各式各樣的臨床經驗,為牧者進行神學反省提供了寶貴資源。佩嫦接著分享:

同一天探訪了另一個剛切除子宮多粒肌瘤的病人,她結婚五年且一直希望有孩子。但事與願違,她只能借助人工受孕,卻仍未成功。當問及她與神的關係時,她表示以前一直埋怨及不明白神為何不讓他們有孩子。但經過這一、兩年時間,他們學習順服及等候,亦看到縱然他們未有孩子,但經驗到天父差派很多天使去關心和守望他們,甚至與一群有同樣經驗的姊妹們自組小組,互相守望和分享。最後,她表示會繼續仰望天父。當我聽到她的分享時,想到她豈不正是在苦難當中嗎?!但是,在苦難中的她,卻看見神的祝福。

遇上了各式各樣的臨床經驗正好要求牧者更嚴肅及開放地反思自己的信仰及神學傳統。佩嫦認真地迎接這挑戰:

在處境神學課堂中,讓我再次思想如何把醫院處境中所經歷的人與事,與信仰結合起來。以致我對經文的理解、應用及認識神等有新鮮或更深的體會。這段日子自己反思著苦難問題。當我現在看詩篇時,反思詩人陷在苦難中亦向神發出不同的呼求、埋怨等等。但到某時候又會再次仰望神的笑臉。究竟當中發生了甚麼呢?

嚴肅和開放的神學教育不但會衝擊著牧者的信仰和神學,甚至會牽動著牧者的情緒和心靈。佩嫦在這方面也曾有深刻的體會:

探訪一位剛完成THBSO3的26歲女病人之前,我先向護士瞭解病人的情況。護士的反應也替病人難過。探訪前的我已覺得她很慘。當我知道她未婚,加上護士的反應,我的心更加沉重。沉重的院牧又如何關心她呢?……後來病人知道自己的癌症是由肺癌引致,對她和家人來說真是睛天霹靂。至於我知道這個消息時,同樣是BBN(宣告噩耗)。一大堆苦難問題又再湧現,真的被這個難題充斥著,毫無出路。

有血有肉的神學教育才能承載信仰與生活的考驗。它不但要通過牧者的理性思維,也要容下牧者的感受與掙扎。這樣,牧者才會邁向真正的轉化。佩嫦的經驗相信也是許多牧者的經驗:

活學堂播映了一齣電影4。我仍然被那苦難問題壓住。明明看見女主角在生命尾聲時感染著不同的人,以致他們能將平安的消息與其他病人分享。沒錯,「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這不是苦難中的出路和盼望嗎?!但是,我仍向上帝發出疑問,為何33歲的姊妹要離開世界?為甚麼她要與心愛的人分開?我知道不應將注意力放在短暫的生命裏,但實際的感受又真的很難過、痛心和無奈。不過,今次我體會多了,並代入了院牧作陪伴的角色,在病人心靈裏陪伴他們戰勝dead man walking的階段,而是live man walking with Jesus。

誠實地面對自己、服侍對象與及上帝,是神學教育的靈魂。醫院是個獨特的牧養訓練場所,迫使牧者必須誠實地參與這過程。佩嫦的學習並沒有停下來:

過去一星期,經歷著心靈不斷起伏。苦難的問題漸見曙光,我對天父說:「我只有少少信心去理解苦難這難題,我真的不明白,現在仍感到很無力,但我願意擺上,請禰處理。」是的!我不能逃避上帝的靈。即或我現時感到不需要上帝,但還有很多陷於危機的人開口要認識和感謝上帝。當我分享福音時,讓我再次記起十架的愛。……既然我不選擇自欺欺人地相信上帝,我只有與上帝對話和對質,「解鈴還須繫鈴人」。就算我以後不再相信祂,我也要有個明白。

神學教育的最終目標是幫助人更深的認識上帝和認識自己。醫院舉辦CPE課程,不但提升一個牧「匠」的技巧。更重要的,是為牧「人」提供一種可以與生活對話的神學教育。這三周,佩嫦親身體會這學習過程:

在上周神學反省研習裏,最大體會是再次反思在醫院和神學院做神學反省的分別。經過臨床經驗後的神學反思,具體和落實很多,相比坐下來只作空想簡直有天壤之別。在研讀何傑博士撰寫的文章「靈命觀」時5,自己好像與作者和David Benner對話,因他們同樣地援引Merton的論說。當中對我最大的幫助是澄清自己與神的互動過程中,神就是那主動者。當自己回想近日的經歷,不能不體會這看法是真確的。

神學,是信仰與生活經驗的對話。楊牧谷牧師留下不少著作,展示人如何從生活經驗中反思信仰。龔立人教授也提倡「生活體驗是做神學的基本」6。想回頭,神學院畢業那天,並不表示自己完成了神學教育,只是轉移了延續神學教育的場地。起先從神學院轉移到教會,再從教會轉移到醫院。Stephen King在歷史回顧中闡明,打從1925年Anton Boisen首次開辦CPE課程的第一天直到如今,CPE作為神學教育,仍是前輩們多年以來努力貫徹的目標7。這也是自己回港事奉的異象之一,在醫院裏為本地牧者提供神學教育。

註1:http://www.acpe.edu
註2:摘錄自佩嫦之周記反省,蒙當事人允許使用,為著行文暢順,略經修改。
註3:此乃全宮截除術及雙側輸卵管卵巢截術之英文縮寫。
註4:由陳松伶、郭耀明主演之【生命因愛動聽】
註5:楊牧谷等著《壞鬼神學》,第九課,香港:更新資源(香港)有限公司,2001。
註6:鄧紹光編《在信仰之思的途中-一群年青學人的神學告白》,香港:基道出版社,2000。
註7:King, Stephen. Trust the Process: A History of Clinical Pastoral Education as Theological Education.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