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健 院牧聯會差遣院牧 東區尤德夫人那打素醫院
一個周末下午,院牧室收到一位澳洲華人教會牧師的電話留言,說他教會有位姊妹的父親入住了東區醫院,這老伯是個對福音很心硬的人,近日確診患了癌症,且已擴散到全身,屬很晚期的情況。
初次探望老伯,才發現他是個後天失聰的人士,曾任職記者,也是一位業餘武術教練,一生喜愛武術。退休後,為了一班愛徒,放棄與家人一起移民,獨居於武館內,如今知道自己病重,可能快要死了。第一次見面,我只能用筆書寫給他看,而他則用說話回答我,老伯就把過去的經歷與院牧分享,坦言一生與家人關係疏離,在香港雖有一位兒子,卻甚少來往,在外國的女兒及太太更不用說了,又因自己不能接聽電話,且兩人居住地點路途遙遠,漸漸地彼此的心走得更遠。老伯面對病患與死亡,十分想念家人,可惜身體變化得很快,近日氣喘得很,氣力日差。
院牧把探訪情況回覆轉介牧者,而病人女兒也很想與院牧直接聯繫,以便了解爸爸的情況。溝通過程中,得悉原來姊妹自從和媽媽移民後,與弟弟及爸爸已很少溝通,而弟弟也很少探望病中的爸爸,所以無法了解他的病情,使她十分擔心。這段時間,因應處境特殊,院牧暫時成為了他們溝通的橋樑。一天早上,病人的女兒聯絡院牧,表示弟弟告訴她父親因被綁在床上,心情十分差,情緒大受影響。當天,其實院牧也探過老伯,知道他併發了肺炎,精神有點錯亂,要用氧氣及吊針,醫護恐防他在晚上迷迷糊糊中,拔去吊針及氧氣喉,才給病人穿上防跌背心及綁上病人的手。院牧與當值謢士了解後,知道陪人是一個可行解決方案,於是建議她與弟弟溝通,安排陪人看守及照顧爸爸。
在等候安排陪人的過程中,老伯的情緒十分激動,常說住在醫院很受折磨,一生人太辛苦了,現在更要被綁著,遲早困死在醫院裡,又說失聰使自己與家人有很多隔膜,但如今很想念家人,現在又因失聰與醫護人員很難溝通。院牧聽見老伯的心靈困擾,便藉著天堂再沒有辛苦,也不再有失聰作為引子,循序漸進地清楚講述福音,感恩老伯聽後接受福音決志了。
院牧後來聯絡老伯的女兒,先是老太太接聽電話,院牧轉達病人很掛念她們,豈料老太太的反應十分冷淡。因著這反應,院牧在往後的探訪,便較多了解病人及家人的關係,原來病人在五十歲前後開始失聰,失去工作能力,自我形象因此大大降低,開始逃避與家人接觸。在那時起,老伯漸漸沉迷於武術與教學,在武館裡他找到尊重、認同及滿足。他53歲時,太太想帶著大女兒移民澳洲,他害怕適應不到移民生活,擔心在新環境一無是處,也不想丟下一班徒弟,因他們經過好幾年的練習,剛開始參加比賽,老伯很想繼續與徒弟一起奮鬥,把他們的成敗看成自己的得失。就是這樣,老伯當年放棄了移民,自己留在香港,住在武館裡,把教授武術成為他唯一的生活目標。當時院牧問他有否後悔不移民,他並沒有回答。
不久之後,老伯不再願意吃醫院供應的食物,只愛吃家人或徒弟帶來的外賣,而家人及徒弟也不能常來探望。與此同時,或因病情惡化,加上厭惡醫院膳食,他的身體開始轉弱。但女兒認定爸爸體弱與他厭惡醫院飲食有關,院牧表示在可行情況下偶爾幫忙買點他喜歡的外賣,好讓身在遠方的家人安心一點。這雖不是院牧常規的職責,只因此特殊情況,為了身在遠方的家人多行一哩。
好景不常,老伯第二次感染肺炎,而且情況轉差。澳洲的家人也立刻買機票返港,本想見病人最後一面,可惜病情惡化得很快,病人等不了。最後幾天,老伯說話不多,院牧聽到他最後一次說的話,是他很後悔沒有跟太太一起去澳洲,如果可再選一次,他願意與家人在一起,他也希望一家人能在天家再聚。
院牧在老伯離世後約半個月,接到他女兒的電話,說父親的後事已辦好了,她和媽媽想和我見個面,說聲道謝。院牧按著約定時間出現,見到一位腳步闌珊的老太太,由一位女士攙扶之下步入小禮堂,老太太表示很想聽聽這三個多月來院牧與老伯的對話。院牧從記憶中一段段的細說,說到老伯因害怕沒有能力適應新生活,很後悔沒有與她們一起移民,兩母女都淚流滿面,很是感動。分享完了,院牧看見老太太離開小禮拜堂時,腳步好像輕省了很多。
關懷者常把注意力集中在病者身上。反思這個關懷個案,其實病者的家人往往都承受著沉重的心靈壓力,尤其家人身在遠方,地理阻隔,也因關係疏離、且有功能障礙,難以近身探望與溝通。許多時病人與家屬為免對方擔心,往往避而不談,乃是常見情況。院牧關心病人的同時,也關心家人,幫助他們雙方溝通,了解病情進展、治療方向、以及分享箇中感受與期望,十分重要。所以作為提供靈性關懷的院牧,全面的關懷也包括病者的家人,若我們能多走一步,關心他們所關心的,與他們同行走過幽谷,雖然我們沒有能力改變病患及死亡的事實,但適切的心靈關懷服侍,可以使家人在哀傷路上,走得輕省一點。
編註:為保障私穩,內容細節略經修改。
蘇貝妮著 吳梓明譯《談論死亡:親友、照顧者和醫護人員手冊》香港:基督教文藝出版社,2012年。
羅點點等著《我的死亡誰做主?》香港:中和出版有限公司,2011年。